第九十五章 卡塞尔爱情故事(二)
翌日清晨。
手机提示铃响了一声。
陷入柔软枕头的男人迷糊着伸手摸索,打开一看,是一条短信。
“图书馆来吗?有些事想咨询下你。楚子航。”
路明非瞬间清醒,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跃起,动静不小,可惜上铺睡着的是好汉芬格尔,只要不放好汉歌,他就能像死猪一样继续睡下去。
面对下铺的动静, 芬格尔哼了哼,舔了舔嘴角,似乎在回味着什么,翻个身继续睡。
突然间,手机提示铃又响了。
路明非抄起一看,居然又是一条来自师兄的短信。
“抱歉,出了些意外,可以下午见吗?下午一点我在图书馆等你。楚子航。”
路明非摩挲着下巴新长出的胡茬,若有所思。
师兄居然前脚给他发了邀请,后脚就推迟了?
不行,得去图书馆看看!
他哼着好汉歌,走向卫生间洗漱,准备先前往食堂享受一顿丰盛早餐的,再去图书馆捉个奸。
……
……
天光透过落地窗落在桌子上,楚子航放下手机,转头看向窗外, 招了招手。
一位明媚更胜天光的女孩亭亭玉立, 身姿曼妙, 浅笑盼兮,冲他亮了亮手中的保温桶。
一分钟后。
“这是什么?”楚子航看着夏弥把保温桶放在桌上。
“银耳羹啦银耳羹,我加了你最喜欢的糖桂花哦!”夏弥语气满是炫耀,脸上好像写满了“快夸我快夸我”。
楚子航喉结蠕动了下, 那句“图书馆不允许带食物进来”的话被他重新咽了下去。
他的学习能力一向很强,已经多少分得清哪些场合不适合说哪些话了。
女孩兴致盎然地提着精心做的美食来找你,你还在纠结于图书馆不允许带食物进入的规矩,那已经不是大煞风景的程度,而是无可救药。
说来,楚子航总觉得自己和爸爸一点不像,面容遗传的是妈妈的基因,妈妈天生丽质。
当然爸爸也不差,不然当初也没理由能把妈妈泡到手。
性格这方面就纯粹是后天养成了。
得益于家庭原生环境,楚子航很小就学会了独立,毕竟妈妈老是在耳边催促子航要快快长大,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妈妈了……
如果现在是那个男人在场,他绝对可以就这碗银耳羹夸夸其谈,拐着弯夸赞女孩的好,逗得女孩笑得花枝乱颤。
可惜他没继承这方面的天赋,反而和老爹走向了相反的方向,在感情上显得有些木讷。
楚子航接过勺子, 一勺勺吃着银耳羹。
“好吃么好吃吗?”夏弥眯眯眼。
“很不错。”楚子航干巴巴道。
他下意识收回了“糖桂花加多了”这项专业水准的评价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糖桂花?”楚子航忽然想起来。
“你猜。”夏弥扮了个鬼脸。
楚子航很配合,旋即就陷入了沉思。
他在思考是什么时候泄露的这些个人隐私问题。
说来他没和任何人说过……不对,路明非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到了这个消息,所以是师弟说的?
“唉,你真忘了啊?”夏弥皱了皱鼻子,嘟嘴道,“以前你来我家的时候我给你盛过一碗银耳羹,为了那次,我还准备了好久,可惜还是没让你满意呢。”
楚子航怔了好久,才回过神认真道:“抱歉,今天的银耳羹非常美味。”
他低下头一勺勺将保温桶里的银耳羹送入嘴中。
对待精心为你准备美食的人最大的敬意,就是将食物全部消灭。
例如返校前妈妈亲自下厨为他包的饺子,可惜那玩意实在反人类,委实没法下嘴,不然即使再难吃,楚子航也会强行咽下去,顶多多喝些水,或者洗个胃。
来图书馆前他吃过早饭了,早饭是煎双蛋和黄油面包,好在他一向习惯七分饱,倒还留了些空间给这碗银耳羹。
夏弥双手托腮,笑眯眯道:“你喜欢就好啦,明天我还给你做!”
“那……能少放点糖吗?”
“哼哼,果然还是有问题!”
“不……不是,就是……有点甜了。”楚子航有些尴尬。
“不需要瞒我啦,我是做给你吃哎,你要是是为了应付我,明明不好吃还硬撑着吃完,我才会伤心的。”夏弥叹气道,“你为我提意见,就是为我厨艺的进步添砖加瓦啊!”
“冰糖放多了。”楚子航老实道。
“收到,长官!”夏弥下士严肃敬礼,开始做自我检讨,“我加了冰糖,又加了糖桂花,可能没控制好量,明天我少加点冰糖。”
“麻烦了。”
“不麻烦。”
清晨的阳光静谧而柔和,图书馆内往来人员稀少,工作人员懒散地守在吧台后面打着瞌睡。
楚子航低头忙着解决保温桶中的银耳羹,鼻尖除了银耳羹的香气外,还有夏弥身上那股极为熟悉的气息,仿佛阳光雨露。
“师兄,你小时候过的快乐吗?”夏弥侧头看着窗外,有些喃喃道。
快乐?
这是一个极为复杂,难以定义的词汇。
楚子航握着勺羹的手顿了下。
脑海中有些画面明灭不定,好像有一台破旧的摇把式放映机在放电影——
那是好多年前了,在那间仅有十几平方米的小破屋里,男人到处爬,男孩骑在男人的肩上大声喊“驾驾驾”,还有个漂亮女人围着煤气灶手忙脚乱……
真是难以想象啊,自己原来还有那样活泼的一面,好像随着慢慢长大,自己反而越来越不像自己了……
“师兄,我是不是勾起了你一些不好的记忆?”夏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。
楚子航陡然回过神,深吸了口气,低声道:“没有,和你无关,我只是偶然想起了些遗忘在角落的事……”
他沉默了一会,轻声道:“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,在他们还没离婚的那段时间,家里很穷,但那时候我觉得很快乐,后面他们离婚了,妈妈带着我搬到了继父家,继父……他答应了妈妈会对我好,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,我很感激他。”
夏弥小心翼翼问道:“你妈妈再婚后,你就觉得自己不快乐了吗?”
“不是不快乐……”楚子航顿了下,“好吧,也确实说不上快乐,虽然家里一下有钱了,住的房子是以前的十几倍大小,可心里的空洞是钱和房子填补不了的。”
“哦哦!”夏弥拼命点头,似乎想表现她非常理解他的意思。
看着罕见地有些傻乎乎的夏弥,楚子航忽然道:“你能想象我说脏话,又或者尖酸刻薄的话语的样子吗?”
夏弥瞪大眼,想了好一阵,摇头道:
“不行,我记得以前在篮球场上对方犯规,师兄你也只是傻乎乎地举手叫裁判吧?那时候还有人在背后说你玩不起只会告状呢!”
“不过没事,我帮你骂过他了!”
她笑眯眯地晃着脑袋,就好像猫咪一样等待主人的夸奖。
楚子航无声而笑,继续说道:“可我真的会说。我以前很恨我爸爸,无法理解他的选择。你没见过他,那个男人总是嬉皮笑脸的,经常承诺了却做不到,一点父亲的样子都没有。我那时候很恨他,所以我经常会对他宣泄负面情绪,你们看不到我发火失态,是因为有人承受了我所有的负面情绪,而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。他就好像一个垃圾桶,装满我制造的垃圾……”
“那时候我用我能想象出的最尖酸刻薄的话语去狠狠扎他,有些话可能刚出口就后悔了,可当时的我就只是想看看那个男人露出沮丧或者愤怒的一面……”
他突然沉默了。
空气凝结了一样,气温骤降,夏弥怔怔地看着目光迷惘的男孩。
“后来我才知道,原来那是‘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’……真可笑,身为儿子却愤怒于老爸不去争取应有的幸福……”
他低下头,轻声说道。
“Stop!”一声清亮而严肃的声音响起。
楚子航茫然抬头,发现夏弥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,目光灼灼而认真地看着他。
她突然伸出手,揪住他的面庞使劲揉搓了起来,把他糟糕的神态彻底打乱,恢复成原来合格的面瘫。
“还是这样看上去舒服。”夏弥满意地拍拍手,就好像刚刚完成了一款捏脸游戏,捏出了令她满意的脸。
“略略略!”夏弥又冲他做了个鬼脸,“好啦好啦,都是我的错,我没想勾起你这些不开心的往事,我本来只是想借这个话题引你进入另一个话题。”
“……什么话题?”
“你……有没有想过,以后要把自己的家打造成什么模样?”夏弥重新坐了下来,睫毛微微律动。
“什么意思?”
楚子航皱起眉,完全没理解这番话的含义,就好像对牛弹了一曲凤求凰。
夏弥微笑,一脸“我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”。
“你有玩过那种换装小游戏吗?除了搭配衣服,还有一种是搭配房间的,布置属于你的房间。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,特别喜欢这类游戏。”
“我经常会想,等有一天我毕业了,上班工作赚了钱,就要买一幢大大的房子,自己装修布置。”
“我会把厨房打造成开放式的,还要买一个烤箱,闲来无事自己烤蛋糕,我可是厨房小能手!”
夏弥扳着手指数着,笑得很灿烂,她侧头望着窗外的泡桐,眼中满是对未来的遐想。
“客厅我准备买日式的榻榻米,而且一定要有全方位的阳光房和观景阳台,阳台上还要安装秋千的吊椅,我喜欢眺望远方的天空,坐在吊椅上眺望远方真是太棒了!偶尔我也可以穿波西米亚风的裙子在上面慵懒地入睡……”
“也许可以在阳台上安装两个吊椅。”楚子航忽然开口道。
“诶?”夏弥回过头,微颤的睫毛下大眼扑闪着,“为什么是两个?”
楚子航顿时陷入窘迫。
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开口,只是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夏弥描绘的场面,总觉得这个女孩一个人坐在阳台的吊椅上的背影有些孤零零的感觉……
夏弥笑着哼哼了两声,没继续追问下去。
她知道即使追问下去,这个笨蛋也给不出她想要的答案。
她趴在了桌上,继续说道:
“我很喜欢薰衣草,所以房间的窗帘和桌布我都会买薰衣草纹路的,还有浴缸我要买圆形的,重点是大!我最喜欢泡澡了!”
“对了对了,还有落地窗!我以后的房间一定要有那种巨大的落地窗,清晨起来拉开窗帘,阳光扑面而来,简直就像拥抱世界一样,这种感觉超爱的!”
说到激动时,这个女孩抬起头,双手在空中挥舞,面色泛着微红。
她说她不仅设想了浴缸的颜色款式,还想好了花洒的款式。
她又说房子其实不一定要大,但一定要装满明亮的,各式各样的灯,她讨厌黑暗,希望每天回家的时候,家里都能灯火通明地欢迎她,这样即使外面的世界再暗,家里也一定会有一盏灯陪伴着她……
她还说包括冰箱的朝向与位置,微波炉、烤箱、碗橱的位置……
又或是卫生间毛巾的颜色与摆放,刷牙杯子的款式,牙刷牙膏的牌子……
那些零零总总的东西她全都有想过,没有遗漏一处,她为它們安排好了合适的方位。
她真的花了很长时间来打造自己理想中的“家”。
在说到这些的时候,她眼瞳中停驻的憧憬与流连,简直要融化一切。
楚子航插不上嘴,只能安静地做一个聆听者,听着女孩讲述她的梦。
听着听着,楚子航没来由地想到一幅画面——
……
世界一片漆黑,唯有身后的房屋灯火通明,宛如海上的灯塔。
夏弥穿着波西米亚风的长裙坐在阳台吊椅上,风吹散她的发丝,也吹动了她系在脚裸处的铃铛,她轻声哼唱着那首《Falling slowly》。
而她身边的吊椅上,还坐着另外一个男人……
……
楚子航忽然打了个冷颤。
没来由的恐惧不讲道理地吞噬了他。
他想说些什么,可发现自己嘴真的太笨了,没有继承那个男人的一丁点“优秀”基因,完全想不到这时候该说些什么。
“师兄,你有想好以后要这么装扮自己的房子吗?”夏弥抬头问道。
“没有。”他闷声回道。
“这样啊……那以后你想好了,一定要和我说哦。”夏弥歪头道。
“好。”楚子航低着头将最后一勺银耳羹送进口中,干巴巴地表示完成了任务,“我吃完了,很好吃。”
“先生,恭喜你中奖了,中的是再来一碗,奖励明天送到,请注意查收!”女孩一板一眼道。
说罢,她接过保温桶,挥挥手道,“好啦好啦,你继续看书吧,我待会就回去了。”
楚子航心情说不出的复杂,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只能低下头,强行让自己沉浸在书的海洋中。
他没有注意到,夏弥在收拾完保温桶后,就只是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。
带着热度的阳光穿透路边的泡桐,被落地窗过滤后洒在她披肩的长发上,空气中镀了金的尘埃萦绕飞扬。
女孩双手托着腮帮,嘴唇弯弯,带着捉摸不透的浅浅弧度,像是在坏笑,可又有种恬静出尘的气质。
昨天陈墨瞳想的没错,苏茜怎么可能“打”的赢这样的女孩?
没有人能赢她!
当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,全世界都比不上她散发的光彩,她简直所向披靡,宛如战场上的女战神,唯一的敌人只有她喜欢的那个男孩。
恰如这一刻。
她明澈的眼瞳中只装着男孩的身影。
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。
这个清晨。
这份宁静与美好。
这双对坐桌前的男女。
慵懒了时光,也写意了流年。
……
……
背靠在转角处的男人仰着头,看着空中纷飞的白絮,咧嘴一笑。
他双手插进裤兜,哼着那首爱尔兰音乐,走出了图书馆。
“We've still got time……”
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……
“You've made it now……”
你仍有机会选择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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